还未走近,那股熟悉的咸腥味便扑面而来。这味道是海风与岁月共同酿造的,它不轻柔,带着些许粗粝,径直钻进鼻腔,也瞬间将我拉回了那些被海风吹拂的童年暑假,眼前这条依山而建的连云老街,如一幅褪了色的水墨长卷,在我面前缓缓铺展。
脚下一块块青石板,边缘已被无数足迹磨得圆润,路面则被雨水和海雾浸润得油亮发光。我儿时总爱在上面奔跑,听那“啪嗒啪嗒”的声响,在巷弄里激起清亮的回音,如今缓步而行,才注意到石板上那些深深浅浅的凹痕,是独轮车经年累月碾过的辙印,像老人额上的皱纹,记录着往昔货物与生活的沉重。
老街的灵魂,大半都浸在这空气的咸味里。这咸,不单是海水的凛冽,更混合着干货铺子里咸鱼、虾干、海带集体散发出更为沉郁浓烈的气息。它们被成串地挂在竹竿上,或在巨大的竹匾里摊晒,是老街最直白、最慷慨的陈列。小时候,我总捏着鼻子飞快地跑过这些铺子,嫌那味道“冲”。可现在,我却忍不住深深呼吸,仿佛要从这咸味里,分辨出某一年夏天雨后,与玩伴追逐时,脚下溅起的带着干货气息的泥土味。
老街的静,是一种有声的静。除了偶尔几声卖豆腐的叫卖,最恒久的背景音,便是风。它从东边的港口吹来,越过泊满渔船的港湾,变得温柔了些,拂过老房子屋顶的红瓦,发出呜呜的轻响,像在吹奏一首无字的歌。这风声里,似乎还夹杂着许多年前,码头工人扛包时哼唱的号子,以及远洋轮拉响的、沉闷而悠长的汽笛。它们都消散在风里,却又仿佛被这满街的咸味腌制了起来,得以在每一个起风的日子,隐隐地回响。
天色已晚,回望暮色中的老街,愈发显得黝黑而静谧。我转身走入来时的巷口,那股熟悉的咸腥味又一次包裹了我。这味道,是海的请柬,也是老街的名片,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衣衫上,也印在了往后所有关于故乡的记忆里。(武肖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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